未来五年，中国碳市场怎么走？

文章来源:能源新媒周亚鹏2025-12-21 19:22

2025年是中国碳市场制度演进的关键节点。随着“十五五”规划启动，全国碳市场正从以政策约束为主的初期运行阶段，转向以价格信号和市场配置效率为核心的深度运行阶段。中共中央办公厅、国务院办公厅《关于推进绿色低碳转型加强全国碳市场建设的意见》及配套政策，明确了未来五年碳市场由“建制度”转向“强功能”的主线。

在此背景下，碳市场不再只是履约工具，而开始成为影响企业投资决策、产业结构调整和跨境竞争力的重要变量。基于2025年9月全国碳市场运行数据、最新政策框架及市场实践，本文系统梳理中国碳市场的现实状态、关键驱动与阶段性走势，分析未来五年的核心变化路径及潜在风险，为市场参与主体提供可操作的判断参考。

市场现状：规模扩容与结构优化的双重突破

当前，全国碳市场已度过制度搭建和规则磨合阶段，进入以交易稳定性、覆盖规模和金融参与度为主要特征的深化期。从实际运行看，市场价格形成机制逐步清晰，交易规模稳步放大，碳资产的金融属性开始显现，为后续行业扩容和制度升级奠定了基础。

（一）交易表现：长期调剂为主，短期分歧扩大

交易结构凸显减排工具本质，以大宗协议交易为核心。2025年9月3日，全国碳排放配额（CEA）价格围绕68.69-68.91元/吨窄幅震荡，收盘价68.76元/吨，较开盘价微涨0.01%；当日总成交量307.25万吨，成交额1.99亿元，其中大宗协议交易占比80.76%（成交均价63.75元/吨），挂牌协议交易占比19.24%（成交均价68.36元/吨），反映市场核心功能聚焦企业长期配额调剂。

近期走势呈现“价跌量增”特征：2025年8月CEA综合价格从月初72.43元/吨跌至月末69.23元/吨，单月跌幅4.39%，跌破70元/吨整数关口，但日均成交量55.26万吨，较7月增长9%，显示市场对当前价格区间的分歧逐步扩大。复旦大学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预测，2025年9月CEA中间价为70.42元/吨，买入预期68.46元/吨、卖出预期72.38元/吨，短期市场情绪偏谨慎。

（二）规模与结构：覆盖范围扩容，有偿分配提速

截至2025年，全国碳市场配额总量预计突破110亿吨，历经首轮关键扩围后，钢铁、水泥、铝冶炼三大行业正式纳入配额管理，重点排放单位增至约3700家，覆盖排放量达80亿吨，管控全国60%以上碳排放；后续将分阶段推进扩容，2026年前完成化工、石化行业纳入准备，2027年实现民航、造纸行业入场，最终形成覆盖八大工业行业、超8500家企业的格局，管控全国75%的二氧化碳排放。2025年现货交易额预计达800-1000亿元，较2023年增长约3.5倍。

配额分配机制从“全免费”向“免费+有偿”加速过渡，逐步增强配额稀缺性。碳金融创新同步发力，截至2025年三季度，商业银行碳质押融资余额突破600亿元；券商碳市场做市业务日均交易量稳定在30万吨以上；广东、湖北等试点地区2023年碳配额质押、碳远期合约等工具累计融资87亿元，同比增长215%，市场流动性持续改善。

发展趋势：从单一市场到多元协同的全面升级

未来五年，中国碳市场的演进不再局限于规模扩张，而将更多体现在结构优化和功能升级上。从单一履约市场，逐步转向覆盖更广、工具更多、联动更强的综合性碳定价体系，成为推动工业减排和资源配置的重要基础设施。

（一）覆盖范围阶梯式扩容，实现工业领域全面覆盖

碳市场扩容将以明确时间表分阶段推进，其核心目标是实现对主要工业排放源的系统性覆盖。从行业结构看，市场将从发电行业为主，扩展至钢铁、水泥、电解铝、化工、石化、民航和造纸等高排放领域，逐步形成覆盖八大工业行业的统一市场。

在排放种类上，配额管理也将由单一二氧化碳向甲烷等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延伸，更贴合不同行业的排放特征。这一变化意味着，全国碳市场将从“重点行业管控工具”，升级为具有系统约束力的工业减排基础制度。

（二）市场结构二元化发展，配额与自愿市场协同发力

全国碳市场将逐步形成“强制配额市场与自愿减排市场并行”的二元结构。配额市场承担总量控制与履约约束功能，自愿减排市场则通过CCER为企业提供更具弹性的减排补充路径。

随着方法学体系不断完善，林业碳汇、湿地修复、分布式能源等项目将成为CCER的重点方向，其应用场景也将从配额抵销，扩展至绿色供应链管理、大型活动碳中和和公共机构碳核算等领域。地方碳普惠实践的积累，为自愿市场培育了更广泛的参与基础，也为全国层面的制度设计提供了现实样本。

（三）金融属性逐步增强，市场活力持续提升

政策将"提升市场活力"作为核心任务，碳金融创新路径清晰。交易产品方面，稳慎推进碳质押、碳回购等基础产品落地，规范发展碳基金、碳期货等衍生工具，预计2030年前碳金融衍生品市场规模将形成"期货+期权+掉期"的完整产品矩阵；交易主体方面，银行、保险、基金等金融机构逐步纳入交易体系，非履约主体与自然人有序入场，形成"履约企业+金融机构+社会主体"的多元参与格局。上海环境能源交易所数据显示，2025年三季度碳配额成交量同比增长45%，印证了扩围对市场活力的激发作用。

（四）数字化转型加速，监管能力全面升级

应对大规模市场管理需求，数字化成为核心支撑。政策要求建设"全链条、数字化、智能化"的管理系统、注册登记系统和交易系统，强化数据安全与服务功能。核算层面向"自动监测法"转型，实施重点排放单位关键参数月度存证制度；监管层面综合运用大数据、区块链、物联网等技术，建立数据质量全过程监管体系。目前生态环境部已完成全国碳市场管理平台升级，可实现对跨行业企业的实时监测与风险预警，为大规模市场监管提供技术保障。

核心驱动：政策引领与市场赋能的双重动力

碳市场进入提质阶段，既依赖政策持续释放制度确定性，也取决于市场机制能否形成真实的减排激励。未来五年，政策约束、行业扩容、金融参与、技术进步和国际压力将共同作用，推动碳市场由“被动履约”向“主动定价”转变。

（一）政策顶层设计提供刚性支撑

党中央、国务院的统筹部署确立了碳市场的基本定位与发展路径。《关于推进绿色低碳转型加强全国碳市场建设的意见》明确中长期目标：2027年基本覆盖工业领域主要排放行业，2030年建成以配额总量控制为基础、"免费+有偿"分配结合的全国碳市场。生态环境部提出"从强度控制转向总量控制"，同步加强地方试点监督，明确不再新建地方/区域碳市场，加速全国统一市场构建，形成稳定政策预期。同时，"配额分配-数据核算-核查清缴-监管执法"的全流程制度体系逐步完善，为市场规范运行提供保障。

（二）行业扩容重塑市场供需格局

行业扩容是未来五年影响碳市场供需结构的关键变量。按照既定规划，钢铁、水泥、电解铝等行业在2026年全面纳入后，年度受控排放量将一次性增加约30亿吨，全国碳市场的规模边界被显著拉大；到2027年，工业领域高排放行业将基本实现全覆盖。

不同行业之间边际减排成本差异明显，扩容将直接引入跨行业成本比较机制，推动企业在更大范围内优化碳资产配置。这一过程不仅有助于提升市场流动性，也将促使碳价逐步反映真实减排成本。与此同时，新纳入行业排放强度高、产业链长、区域分布广，客观上要求碳市场从“单一行业调节工具”升级为覆盖更广的系统性减排机制。

（三）市场机制激发内生减排动力

随着市场规则不断完善，碳市场的内生激励机制开始显现。配额分配方式的调整，是其中最具决定性的变化。有偿分配比例逐步提高，使配额不再被视为“制度性福利”，而成为具有明确成本的生产要素，企业减排决策开始直接受到碳价约束。

与此同时，碳金融工具的引入正在改变市场运行方式。衍生品的逐步推出，有助于提升价格发现效率和风险管理能力，吸引更多非履约主体参与交易。CCER市场则通过为林业碳汇、甲烷利用等项目提供收益来源，形成“减排—交易—再投入”的正向循环，为高成本减排行业提供缓冲空间。

（四）技术创新破解发展瓶颈

技术进步是支撑碳市场有效运行的重要基础。一方面，监测与核算技术持续升级。卫星遥感、无人机巡查等手段的应用，使排放监测由事后核查向全过程监管延伸，为大规模市场运行提供了技术条件。

另一方面，数据治理能力明显增强。区块链技术在碳资产溯源中的应用，提高了排放数据和交易记录的可信度，降低了人为干预空间。价格信号的逐步强化，也在引导资本向低碳技术研发集中，CCUS等关键技术投入持续增长，技术进步与市场机制开始形成相互强化的关系。

（五）国际联动倒逼市场升级

国际碳定价机制的加速发展，为中国碳市场提供了外部参照和现实压力。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（CBAM）全面实施后，钢铁、铝业等出口导向型行业的碳成本显性上升，碳资产管理逐渐从合规问题转变为竞争问题。

在此背景下，国内碳市场的制度完善和价格有效性愈发重要。跨境碳资产交易试点的推进，为区域性碳定价机制探索了路径。政策层面明确提出提升CCER的国际认可度，也意味着未来中国碳市场将在规则对接、标准互认等方面，逐步参与全球碳市场体系建设。

分阶段走势：阶梯式增长的三大周期

在政策节奏与市场机制共同作用下，2025—2030年全国碳市场价格运行将呈现明显的阶段性特征。整体来看，碳价不太可能线性上升，而更可能经历“震荡筑底—中枢抬升—加速上行”的阶梯式演进过程，不同阶段的主导因素存在显著差异。

（一）短期（2025Q4-2026）：震荡筑底，寻找平衡

价格区间为60-75元/吨，核心特征是政策过渡期调整与行业扩容前适应性准备。2025年四季度进入传统履约周期，企业集中采购或带动价格小幅回升，9-10月工业淡季导致火电、钢铁等行业产量回落，配额需求阶段性减弱，抑制价格上行。2026年行业扩容细则将主导市场情绪，初期或出现短暂调整，但60元/吨附近支撑较强；随着新增行业企业入场，2026年现货交易额有望突破1200亿元。

（二）中期（2027-2028）：稳步抬升，中枢上移

价格区间为80-120元/吨，核心逻辑是总量控制显效与有偿分配推动稀缺性显性化。2027年总量控制机制全面实施、有偿分配的实施，从根源上重塑供需；电力、钢铁、建材等行业全面纳入后，配额真实需求充分释放，据生态环境部规划研究院预测，2028年碳价有望突破100元/吨。同时，2027年碳期货等衍生品推出后，金融交易占比将从当前10%提升至30%以上，价格发现功能增强；CCER机制完善形成配额与自愿减排量协同交易格局，缓解部分行业减排压力。

（三）长期（2029-2030）：加速上行，对标国际

价格区间为120-180元/吨，核心驱动是总量持续收紧与国际对标压力显现。2029-2030年碳市场进入成熟阶段，配额总量将按"双碳"目标逐年缩减（参考欧盟1.74%年缩减幅度），稀缺性进一步加剧；钢铁短流程、水泥替代燃料等硬指标倒逼企业购买高价配额。国际层面，IMF建议2030年全球平均碳价达85美元/吨（约600元人民币），虽国内碳价难以完全对标，但追赶趋势明确；叠加碳捕集封存（CCUS）等技术仍维持380元/吨的较高成本，将共同支撑碳价加速上行。

市场结构演变：多元化、完善化与一体化

随着市场规模扩大和制度成熟，全国碳市场的结构正在发生深层变化。未来五年，交易主体、产品体系和区域格局将同步调整，市场运行逻辑将从以履约为中心，逐步转向以价格和配置效率为核心，整体形态向成熟碳市场靠拢。

（一）交易主体：从"控排为主"到"多元参与"

市场参与者将从当前以控排企业为主，逐步形成"控排企业+金融机构+投资基金"的格局。政策支持银行、证券、基金等机构通过碳质押、碳基金、做市业务入场；专业碳资产管理机构快速发展，央企、地方国企与民企竞争合作形成新生态；国际碳资产管理公司加速布局，带来先进经验，推动市场专业化水平提升。同时，自然人将通过碳普惠机制有序参与自愿市场，激发社会减排热情。

（二）产品体系：从"现货主导"到"多层次衍生"

产品矩阵将从现货交易为主，逐步丰富为"现货+衍生品"体系。2026-2027年碳期货正式推出后，期权、掉期等衍生品将陆续上线；碳指数基金、碳资产证券化等创新产品为投资者提供更多配置选择。CCER与配额协同发展，绿色能源、碳捕集、林业碳汇等领域的CCER项目成为焦点，形成与配额市场互补的格局，拓展市场功能边界。

（三）区域布局：从"试点分散"到"全国统一"

地方碳试点将按政策逐步退出，全国统一市场进一步巩固，消除区域价格差异与交易壁垒（此前湖北、上海试点碳价曾低于全国均价10%-15%左右，整合后差异将逐步消除）。长三角、粤港澳大湾区等区域将探索跨省碳排放核算与碳资产流动机制，形成区域协同减排格局，提升全国统一碳价的代表性与权威性，避免市场分割与资源错配。

风险与情景：不确定性下的市场展望

尽管中长期趋势较为清晰，但在政策执行、经济周期和国际环境等多重不确定因素影响下，碳市场运行仍面临阶段性波动风险。不同情景下，碳价路径可能出现明显分化，有必要对潜在风险保持足够审慎。

（一）五大核心风险

政策执行风险：配额调整、有偿分配比例落地不及预期，或地方试点退出节奏变动，将直接影响市场信心；

经济周期风险：制造业萎缩减少配额需求，经济过热推高碳排放，双向波动增加市场预测难度；

数据质量风险：碳排放数据造假若未有效遏制，将破坏市场信用基础，影响配额分配公平性；

国际联动风险：国际贸易摩擦可能阻断碳市场国际化，欧盟CBAM实施力度变化将差异化影响出口企业；

技术替代风险：可再生能源成本快速下降或突破性减排技术出现，可能降低碳市场减排压力。

（二）三类情景预测

技术支撑：筑牢市场健康发展的技术基石

技术体系是保障碳市场长期稳定运行的底座。未来五年，技术进步的重点不在于单点突破，而在于形成覆盖数据、交易和减排全过程的协同支撑体系。

（一）全流程数据质量管控：区块链+物联网+AI

推广区块链碳资产溯源，将排放数据、配额分配、交易记录上链存证，从源头解决造假问题；推动重点企业安装物联网监测设备（如CEMS系统），实现碳排放实时采集、自动传输；利用AI优化核算模型，结合行业工艺参数校验数据合理性，保障配额分配公平，为市场运行奠定可信基础。

（二）碳金融创新赋能：大数据+风险监控

整合交易数据、减排成本、宏观指标，构建大数据模型，为碳期货等衍生品定价提供科学依据；搭建实时风险监控平台，设定价格波动阈值（如乐观情景下波动率≤15%），预警异常交易；用区块链实现碳质押、回购的资产确权，支撑碳金融规模有序扩张。

（三）低碳技术协同：CCER+绿电溯源

推动CCER技术升级，通过材料创新、工艺优化将CCUS成本从380元/吨进一步压减；开发绿电消纳溯源系统，精准核算企业绿电使用量，确保绿电抵扣配额的真实性；用AI优化钢铁短流程、水泥替代燃料工艺，降低单位碳排放强度，形成技术减排与市场机制的协同效应。

（四）全国统一技术平台：云计算+分布式架构

升级交易系统，支撑跨区域、多主体高效交易，消除"价格洼地"；增设市场运行分析模块，实时统计供需数据，为政策调整提供数据支撑，提升全国统一市场的运行效率与调控精准度。

实践路径与主体建议

在政策确定性和市场成长性并存的背景下，碳市场参与主体需要从合规视角转向战略视角，通过提前布局，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把握制度红利。

（一）四大实践路径

夯实数据与制度基础：完善行业核算标准体系，建立"企业自审-第三方核查-政府监管"三级核查体系，健全各参与方权责边界，提升市场公信力；

深化市场机制创新：优先推出碳质押、碳回购等基础碳金融产品，适时试点碳期货，稳步引入多元交易主体，激发市场内生活力；

强化区域与行业协同：建立配额跨区域调剂机制，组建行业联盟制定专项减排方案，规范地方试点创新试验功能，形成政策合力；

推进国际合作接轨：参与国际碳市场标准制定，推动CCER与国际主流自愿减排标准互认，深化国家间碳市场合作，帮助企业应对国际碳壁垒。

（二）针对性主体建议

控排企业：将碳资产纳入战略规划，密切关注2026年行业扩容细则、2027年有偿分配比例调整；建立碳资产台账，灵活运用碳金融工具对冲价格风险；提前布局绿电、CCER项目，构建多元化减排路径。

金融机构：扩大碳质押融资规模，强化做市业务能力；推出碳指数基金等创新产品，参与碳金融基础设施建设；2027年后重点布局碳期货相关风险管理业务，把握衍生品市场机遇。

出口企业（钢铁、铝业）：建立全链条碳成本核算体系，提前储备配额与CCER；优化供应链低碳水平，将碳成本纳入定价策略，主动应对欧盟CBAM等国际碳边境调节机制冲击。

投资者：中长期配置碳指数基金、碳资产证券化产品；重点关注绿电运营、CCUS、碳监测（MRV）、区块链碳溯源等领域的投资机会，分享市场成长红利。

结语

2025-2030年是中国碳市场从"量的积累"向"质的飞跃"转型的关键五年。在政策刚性引领与市场内生驱动的双重作用下，碳市场将逐步实现覆盖范围全面化、制度设计精细化、金融属性多元化、监管能力智能化的发展目标。面对行业扩围带来的管理挑战、碳价波动的风险防控、国际接轨的复杂要求，市场参与者需把握政策节奏，依托技术赋能，在风险防控中捕捉机遇。通过夯实基础、创新机制、协同治理、开放合作，中国碳市场将不仅成为推动经济绿色转型的核心工具，更将为全球气候治理贡献"中国方案"，为2030年前碳达峰、2060年前碳中和目标的实现提供坚实支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