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控排企业的悲伤往事

文章来源:老汪聊低碳公众号碳交易网2019-11-22 09:09

 
2015年,韩国碳市场开市,近600家企业被纳入了这个强制减排体系,我们企业也是其中之一,我所在的小组是分管能源环境的,碳排放履约的事情自然也落在我们头上。
虽然我的闵组长非常重视这件事情,但是分管我们业务的朴部长却十分的不屑。
 
“那是李明博政府的政策,现在他都下台了,朴槿惠政府嘛,也就最多走走过场,撑不了多久的。”这是他对韩国碳交易机制的评价。
 
闵组长显然并不这么认为,他让我做一份报告,测算一下我们第一履约期(2015-2017)可能的配额缺口及需要支付的金额。
 
我不敢怠慢,仔细研究了我们行业的配额分配政策,结合历史三年的排放和未来三年的生产计划,测算我公司的配额缺口。
 
因为我们行业配额分配方法是历史法,而前三年的产量相对较低,这对我们初始配额的分配带来很大影响,但当时公司并没把这个当回事。
 
最后,我测算出了我们公司第一履约期的缺口,大约在1000万吨左右!
闵组长看了以后深锁眉头,觉得这是关乎公司存亡的的事情,得赶紧做了一个报告向朴部长汇报,请求提前购买一定量的配额作为储备。
 
“什么?你觉得我们会花几百亿去买那个什么鬼排放权?你怕不是脑子进水了吧?”朴部长对闵组长讥讽道:“像这种严重影响公司发展的制度,你认为会执行下去?那怕不是政府疯了吧!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汇报这种不靠谱的方案了,浪费我时间。”说完把报告扔回给了闵组长。
 
闵组长收回报告,无奈地摇摇头。那时候,韩国的碳价不到7000。
 
闵组长当然并没有放弃,而是坚持不懈地向朴部长汇报应对方案。像回购对冲,碳资产管理,KOC项目开发等方案都不在话下。
 
朴部长并没有接受这些方案,反而越发厌恶起了闵组长。有一次,我亲眼看见他直接在朴部长怒吼中被轰出了办公室。
 
我不清楚闵组长为啥那么执着,在韩国,忤逆上司是很忌讳的,我觉得他很可能在公司待不久了。
 
果然,在闵组的不懈努力下,在2017年被开除了,我代替了闵组长的位置。闵组长走时对我说:
“我想我们已经错过了挽救的时机,到爆发的时候,你就是个替罪羊,尽早想好退路吧”。那时候,韩国的碳价已经涨到了15000。
 
也是在那一年,韩国88家企业联合起来,状告环境部搞碳交易违反了宪法,要求立即取消相关制度。这事可乐坏了朴部长,他对我说:“看吧,我跟你说这事走不远吧,韩国还是靠大财阀控制的国家,他们说不干的事情,政府干不了的!”
 
朴部长说的话也许是对的,韩国的经济严重依赖几大财团,如果这些财团从中阻挠,碳交易制度黄的可能性还是有的。不过,对此,环境部的回复倒是简单:
 
“既然是诉讼,那咱们法庭上见!”
 
 
时间到了2018年,也就是第一履约期履约那一年。我们没有等到环境部输掉官司全国谢罪,更没有等到环境部撤销碳交易制度,倒是等到了越来越多的控排企业履约的消息。
 
随着我们的竞争对手P公司也宣布完成履约,朴部长终于坐不住了,一天把我叫了过去,问到:“要是我们不履约会怎么样?”
 
“我已经给您说过很多遍了,朴部长,市场价格的3倍,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每吨22000来算,罚金就是每吨66000元。”
 
“那我们最终缺口是多少?”
 
“大约800万吨?”
 
“那就是4800亿?”
 
“是的,朴部长。”
 
朴部长好像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,一阵眩晕。
过了一会,他问到:“有没有不交的办法?”。
 
我没有回答,也没有必要回答这么明显的问题。朴部长已经感觉到自己对碳交易的判断出现了重大失误。他坐在椅子上,一言不发,貌似是在回顾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,又或许是在想应对方案,可能还会想起以前闵组长对他的谏言和他的不屑。内心的焦虑从他飘忽的眼神中一览无余。
 
过了许久,他终于开口,说到:“我记得我们可以拆借明年的配额用于履约?”
 
“是的朴部长,按照现在的规定,我们可以拆借年平均排放的15%用于履约,我们公司每年排放大约3000万吨左右,所以可以拆借约450万吨的配额。”
 
说完,我补充了一句:“但是,碳价到目前为止基本都没跌过,如果拆借了明年的配额,恐怕到时候买回来成本更高。”
 
“管不了那么多了,谁也不能保证碳价一定是涨的,按照我说的去做,然后赶紧出一个履约方案。”
 
我按照朴部长说的,做了一套履约方案,最终,我们拆借了450万吨的配额,花了大概700亿买了350万吨配额用于履约。也相当于花了700亿买到一个教训:
原来政府这是玩真的啊!
 
 
自从花了700亿完成第一履约期的履约后,公司上上下下的目光全集中在这件事上来了,朴部长感觉到压力山大,天天追着我要第二履约期的解决方案。我当然也没闲着,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化解这场危机。
 
首先我测算了第二履约期(2018-2020)的缺口,算上之前拆借部分,总共缺口居然高达2000万吨!按照现在碳价需要花费4000亿!如果不把这数据降下来,估计我就像闵组长说的那样,得另谋生路了。
 
我首先是调查了我们的竞争对手P公司的情况,他们的排放跟我们差不多,但是基本没有什么缺口,经过调查我发现,他们在基准年排放的生产率明显比我们高,在那时的市场环境下,那么高的生产率根本产品买不完,不排除就是为了获得更多的配额而故意加大产量。即便如此,我们已经错过了这个机会,没法使用这个方法了。
 
另一个很重要的地方是,他们的废气发电部分没有单独设立法人,所以其配额分配是按照钢铁行业实施的,减排目标只有10%,而我们的废气发电部分是单独法人,适用电力行业的减排目标,高达35%!光是这一块我们就差了一大半。当我么发现这一点时第二履约期配额已经发了,要改也只能等第三履约期改了,为此我后悔莫及。
 
我们又看了看碳价趋势,这碳价是只涨不跌,从风险对冲的角度上看,我们无论如何都该先买一点,可每当我把报告打上去,朴部长都是在买还是不买的犹豫中选择了放弃购买。
 
我们找到了一个碳资产管理公司,打算拿部分配额去做交易赚点钱来弥补,但是对方不能保证保本,后来也就作罢。
 
我们又找了几家碳资产开发公司买了一些KOC期货,但是对方最多只能承诺150万吨的量,而且价格并不比市场价低多少,不过能节约点就节约点把。
 
我们甚至研究了一种利用拆分法人的方法来回避排放,就是新注册一个公司,然后把高排放的废气送到这个公司的罐子里,然后在第三履约期新公司纳入控排企业前把废气扔掉。这是一个很荒唐的方案,他居然还听进去了,当然最终还是没有执行,毕竟董事会还没有疯。
 
看着碳价一天天网上涨,我们的方案一个个被推翻,朴部长终于下了决心,开始采购配额和减排量,我最终给他出了采购方案和预算,这个方案的最终采购金额是6000亿,因为碳价已经涨到了30000以上!
 
在朴部长的办公室,他看着那份采购方案,拿起笔,准备在审阅栏里签下他的名字。笔,悬在空中,颤了半天,始终没有落到纸上,最后,他对我说:
 
“当我签下这个字时,基本代表你我都被开除了,你知道吧!”
 
“知道!”
 
“那你觉得我该签吗?”
 
我没有回答。
 
他笑了笑,对我说了声对不起。
 
然后在采购方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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